於什麼是設計思考(Design Thinking)?那篇blog文章中即指出,設計思考是:深入探究研究對象的生活脈絡、社會脈絡與文化脈絡,洞察研究對象的思維、無形的制約(限制)、文化底蘊、未被滿足的需求、甚至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不了解的需求或渴望;再以創新思維來構想問題的解決方案,並經過反覆測試,確認所設計出來的產品/服務真正符合或滿足研究對象需求的方法!並強調設計思考的本質是一種「以團隊的智慧,創新性的解決問題」;本文即進一步的闡述設計思考與解決問題間的關係。
一般而言,問題解決的步驟分為:(1)瞭解(理解)問題;(2)分析導致問題發生的真正原因(肇因),並定義問題;(3)提出解決方案;然設計思考的步驟可濃縮為(1)「what」;(2)「means」;(3)「then what」的三段式架構;所謂的「what」的意義是探索問題的深層訊息,也就是深入了解被研究對象的方方面面;所謂「means」則是指what背後的意義是什麼?以至於對這個問題有新的認識,進而重新定義問題;至於「then what」則是在經過深一層的認識之後(means),提出的解決方案是什麼?(詳請參考:設計思考的本質);至於IDEO則將之發展成五步驟,分別是:同理心、定義問題、創意發想、原型、以及測試(詳請參考:設計思考的步驟);有沒有很像?不論是本質、或是步驟,設計思考都與問題解決很像,因此我們說:設計思考就是解決問題方法的一種特殊型態。
特殊在哪裡,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問題有很多種形式,整理如下:
一、想要解決的問題很清楚、肇因也很清楚,解決方案也很明確
社會、心理、文化、環境、甚至生態體系的問題與肇因關係比較錯綜複雜,不容易讓人一眼看穿問題與肇因間的關係;所以一般而言,想要解決的問題很清楚、肇因也很清楚,解決方案也很明確的問題屬於工程領域的問題,例如:腳踏車的輪胎破了,導致輪胎破的原因是釘子扎進去、輪胎老舊、…等等原因,換一個內胎或研發更耐久的內胎就搞定了;這種定義清楚的問題大概都被解決掉了,輪不到我們、也不需要我們來解決,也不需要使用設計思考(的步驟)來解決;問題解決流程如圖一所示。
圖一、問題、肇因、解決方案明確
二、想要解決的問題很清楚、肇因也很清楚,另尋求新的解決方案
上項有提到問題與肇因關係明確的大部份是工程問題,但現有的解決方案不令人滿意,想要另尋其他的解決方案;如果是技術上的瓶頸需要被突破,這需要研究人員、工程師來解決,這種問題也不是設計思考可以解決的,例如:電動車電池的充電時間過長或電容量不足,需要大幅縮短充電時間或加大電池的單位容量;另一種則是舊的問題、新的解法,問題解決團隊可以用不同的思維或跳脫框架的思維解決問題,例如:散裝貨輪裝貨太慢,改為貨櫃方式裝船、一改過去蔬果由產地送到銷售地再處理,導致銷售地大量的蔬果廢棄物,若改在產地先處理,再以冷鏈的方式運送到銷售地,則可以解決銷售地垃圾的問題;問題解決流程如圖二所示。
圖二、問題、肇因明確,解決方案或可排除
一個很有名的案例是柬埔寨的鐵魚。
柬埔寨人缺鐵及貧血是當地相當嚴重的公共健康問題,當地孩子不活潑、瘦小虛弱,智力發展緩慢,而婦女則深受疲勞和頭疼所苦;解決這個問題最直接的辦法是補充鐵劑,但鐵劑太貴,一般的柬埔寨人負擔不起,而必須另起爐灶;加拿大公共衛生研究員查爾斯(Christopher Charles)意外發現柬埔寨人特別鍾愛魚的造型,魚被認為是「吉祥、健康和幸福」的象徵;查爾斯於是將鐵塊做成魚的造型讓當地婦女將鐵塊做成魚的形狀放在鍋裡煮,鐵魚在煮的過程中釋放鐵元素,解決了柬埔寨婦女、小孩普遍缺鐵的問題(詳如註一)。
創新性的解決方案,可以由技術出發,也可以由生活、社會或文化出發,例如本案例的柬埔寨鐵魚就是由文化的角度出發,來解決問題;而在上一篇文章(有利創新性產品成功的思維與運作方式)提到的史丹福大學的偏遠地區(例如非洲、印度)服務計畫,則是以低成本,低技術的角度來實現「當地負擔得起的」的解決方案。
以下我們看一下一個技術解決問題的經典案例,嬰兒保溫睡袋。
2007 年,就讀史丹福 MBA 的陳姿諭修了一堂「為極端需求設計」(Design for Extreme Affordability)的課,陳姿諭與團隊印度與尼泊爾的偏鄉進行田野調查後發現一個問題:從偏鄉跋涉到城市裡的醫院,往往需要花上好幾個小時,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一個便宜又保溫的嬰兒保溫箱可以使用,讓需要送醫的嬰兒在過程中即流逝了生命;有鑑於此,他們開發出可攜帶、容易操作、又完全不需要電力的保溫睡袋;這個保溫睡袋只有傳統保溫箱成本的1%,它的核心技術放在保溫袋襯裡的相變材料,其融化後可以連續保持37度的恆溫,長達8小時;將嬰兒放入睡袋中,可為嬰兒創造一個溫暖的微環境;而這個變相材料可以重新加熱數千次;迄今為止已經拯救了47.5萬條新生命。
三、想要解決的問題很清楚、但肇因不明顯,但找到肇因之後,問題就好解決
第三種是要解決的問題很清楚,但肇因不明顯,等肇因找到了,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例如,家裡房間滲水,但不知道是什麼地方漏水導致房間滲水,這時需要多方的調查、探索、猜測…等等,最後找到漏水點,將問題解決;當然也可以用創意或跳脫框架的方式解決漏水的問題;問題解決流程如圖三所示。
圖三、問題明確,但肇因不明顯,解決方案或可排除
在這個問題型態中,問題探索就成為解決問題的關鍵活動;典型的案例,是索馬利亞海盜。
索馬利亞國家失靈、人民荼炭,激發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海盜出沒,讓世界各國頭痛不已,聯合國用盡各種手段都無法杜絕猖狂的海盜,且愈演愈烈;直到日本壽司連鎖店「壽司三昧」的老闆木村清發現此事,並主動與索馬利亞海盜接觸;他發現當地人是為了生計才從事海盜工作,對打劫行為並非樂在其中;於是木村清建議他們捕魚高經濟價值的鮪魚為生,並提供技術、銷售管道,解決了多年來令人頭疼的海盜問題(詳如註二)。
四、想要解決的問題很清楚、但肇因不明顯或太複雜,也不容易針對肇因提出解決方案,只好以創新性的設計繞過肇因來解決問題
如果問題太複雜,問題分析的架構建不起來、或關鍵肇因找不到、或導致問題的原因眾多、剪不斷、理還亂,且牽一髮動全身;這時問題解決者乾脆繞開問題的各種原因,直接提出創意的解決方案;例如:學生不愛上課、犯罪率節節升高、年輕人不愛生小孩,造成少子化、高齡化的問題,這些問題困擾各國的執政者,並提出許多解決方案,但成效都不彰;這時突然有人提出解決方案,將問題解決了,讓眾人發出驚嘆。例如:學生不愛上課,理由一堆,各有各的說詞,想要一一解決,顯然不可能,這時有些老師則乾脆將學生不愛上課的理由放在一邊,也不去解決,但將課程遊戲化、互動化,讓學生喜歡來上課,進而提升學習成效;另一個有名的例子是破窗理論(Broken windows theory);該理論認為:犯罪、反社會行為、以及脫序的跡象創造了一個城市的環境與氛圍,激起市民進一步的犯罪與混亂;所以針對輕微犯罪(如破壞公物、公共飲酒、逃票、闖紅燈、…)的嚴格執法有助於創造一種秩序與法制的氛圍,從而防止更嚴重的犯罪;20世紀90年代,美國紐約市警察局局長威廉·布拉頓和市長魯迪·朱利安尼進一步推廣了這一理論,在這十年裡,這個城市的犯罪率顯著下降。
那促進生育率又如何?
Do it for Denmark是一項丹麥媒體和廣告活動,旨在提高該國的出生率;該活動由丹麥旅行社Spies Rejser發起,是一種半開玩笑的嘗試,目的是吸引丹麥人預訂假期,以阻止丹麥據稱的人口下降;儘管廣告的諷刺意味濃厚,但它確實導致了丹麥出生率的上升,有興趣的讀者可以上youtube自己搜尋一下。
此類問題的解決流程,整理如圖四。
圖四、問題明確,但肇因不明顯、也不容易解決
五、問題不明確、問題定義不清,一切混沌
這種問題就是設計思考的主場了,問題隱而未發,需深入發掘,找出值得解決的問題,並選出關鍵議題,甚至重新定義問題;如果所定義出來的議題,很好解決,就直接解決;若不好解決,則提出創意的新解決方案,最後產生新的訴求、新的產品,如圖五所示。
圖五、問題不明確,一切混沌
以我很喜歡樂高的案例來說明。
樂高自1990年代中期開始便逐步脫離其核心產品—組合式積木,轉而將重心放在關連性不大的領域,例如:主題公園、兒童服飾、電玩、書籍、雜誌、電視節目、零售店、…等等。然至2004年,公司面臨破產。
過去樂高進行的各項市場調查研究全都指向相同的結論:1980年後出生成長於資訊時代的人,他們沒有時間、也沒有耐性玩樂高,未來世代對及時享樂的需求非常強烈,例如電玩,而不是任何費時費力的組合式積木可以挑戰的,未來的趨勢就是如此:看來樂高game over了,一般的企業就打包打包,準備關門了!
但樂高並沒有放棄,他們採取了另一種市場探索模式;2004年初,該公司行銷高層到德國某中型城市一個11歲小男孩家中進行田野調查,看到一個令他耳目一新的景象;這位11歲的德國小男孩除了喜歡組合樂高之外,也是滑板迷;當他被問到哪一樣東西最讓他感到驕傲時,他拿出一雙破舊的愛迪達球鞋,它的邊緣都是嚴重的磨損痕跡;這小男孩說這雙球鞋是他的戰利品、是他的金牌,也是他的傑作;且這雙球鞋也是他的「證據」,證明他是這個城市最頂尖的滑板好手之一。
11歲德國小男孩的那雙愛迪達破鞋啟發了樂高團隊,他們幡然醒悟,無論小朋友選擇哪一樣才藝,只要把它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就能在同儕間贏得社交貨幣(社交資產);要是這項才藝十分有用又值得去學,小朋友就會不厭其煩地拚命練習,直到練成精,而且不介意花掉他們很多時間(想想街頭不斷練習街舞的年輕人,不也是這番景象)。
孩童不是沒有時間,他們會為了排名、位階刻意練習!
這顛覆了樂高過去預設的立場:孩童的時間已被其他活動給佔滿了,他們沒有時間。
基於以上的深層體悟,樂高與他們的核心顧客重新連線,也就是那些想透過樂高積木,精熟某項技巧的孩童;他們真的有時間,也願意為樂高積木花時間;樂高更進一步成立成人樂高迷俱樂部、樂高分享網站、樂高達人選秀活動、…等等一列彰顯樂高達人的活動,如圖六所示;由於樂高對顧客的深層體會,她改變了他們的經營模式,自2007年起每年營業額的複合成長率高達24%,利潤率40%,成為玩具產業的佼佼者,如圖七。
圖六、樂高俱樂部與樂高達人
圖七、樂高2004年起死回生並快速成長
樂高的故事帶給我們很大的啟發:以大數據為基礎的傳統市場調查往往給我們市場的平均景象,並不能給我們太多的指導功用;即使像樂高這麼大的公司,也只能鎖定一群熱愛樂高的使用者,我們需要到市場上找到他們,並對他們深層的瞭解,滿足他們的需要,才是正途,我們稱之為小數據。
這也是設計思考給我們最大的功效,也是我們大力推動設計思考的原因;也許您會問,如果樂高在2004年沒有在那11歲的德國小男孩身上獲得啟發,會怎樣?我的答案是:現在就看不到樂高了啊!
想想曾經是手機霸主的NOKIA,現在安在?
2013年9月3日,在NOKIA宣佈被微軟併購的記者會上,NOKIA當時的CEO(Stephen Elop) 說了一句話:我們沒做錯什麼,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們輸了。
您以為NOKIA沒做設計思考嗎?或類似的使用者研究嗎?有沒有做類似的設計思考活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NOKIA有對手機的未來應用場景做了一系列且深入的研究,並一直持續在做;但就是沒想到手機居然可以不用鍵盤,而被蘋果整碗端去。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常常在媒體上看到大公司以天價買下剛冒出頭來的新創公司的原因;大公司有自己的僵固盲點(例如NOKIA沒看到手機居然可以不用鍵盤),當她發現市場上有一家新創公司有一個對使用者獨到深層理解時,並在市場上證明可行時,也就是達到product/market fit時,趕快買下來,即使是天價也願意(詳可見:創業成功的兩因子假說)。
這個例子佔掉太大篇幅了,沒辦法,樂高是我很喜歡的案例。
結語
綜合以上,我們將以上五種問題分析與解決的型態整理成圖八,其中黃色框框的部份為設計思考精神可運用的部份,包括:1. 對議題的深度探索,以對議題的深層理解(洞見),進而挑選出切入點(關鍵議題);2. 提出創新性的解決方案。
圖八、問題分析與解決的架構
我們雖然將設計思考視為解決問題的工具之一,但恐更適合心理、社會、文化、生態、…等複雜有機體系的問題;至於工程問題,也許用豐田的五個why?就可以找出問題的關鍵肇因。
這是一個競爭激烈的世界,一項新產品的出現,要不對使用者有深層理解,看到使用者習以為常的不方便、深藏在內心連他們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需求;要不就是讓使用者看到新產品時,發出驚嘆聲: Wow!你懂我,這個就是我需要的!不然你的產品怎麼在市場勝出呢?我實在想不出其他辦法!
不論是解決什麼問題,都要有亮點!
要不是洞見有亮點,就是設計有亮點!
沒亮點的東西在這個競爭激烈的世界,要怎麼賣呢!?
補充一句,在設計思考教學中,選擇主題非常重要;我一定要求學生的主題通過兩個準則才算好主題:1. 以人為本主題,一定是要解決某一類族群的問題;2. 問題的原因必須是隱晦不明的,必須經過一段觀察、探索才能找到問題的肇因的。至於解決方案是否創新,就看洞見與關鍵議題的定義了,無法事先預知。
註一:柬埔寨鐵魚
柬埔寨婦女與小孩普遍缺鐵質,造成貧血、頭痛、發育不全等健康問題,最直接的辦法是補充鐵劑,但鐵劑昂貴,不是柬埔寨一般人所能負擔得起的;另一種辦法是在湯中放入鐵塊,藉由煮沸的水,將鐵塊中的鐵質釋放出來;但鐵塊烏漆麻黑放在湯裡倒胃口;加拿大貴湖大學(University of Guelph)公共衛生研究員查爾斯(Christopher Charles)到柬埔寨發現這個問題,經過幾經嘗試後,查爾斯意外地發現柬埔寨人特別鍾愛魚造型的鐵塊,魚被認為是「吉祥、健康和幸福」的象徵;查爾斯於是以魚的外觀作為模型,將塑造出來的鐵塊提供給當地人試用;許多柬埔寨婦女不再排斥將鐵塊放入鍋裡跟食物一起烹煮,伴隨著一條象徵「帶來好運」的小鐵魚時,心理上便隱約地感覺身體比以往還要有活力,因而解決柬埔寨貧血的普遍問題。
註二:索馬利亞海盜
東非索馬利亞外海及亞丁灣的海盜猖獗,自2000年以來該海域常發生漁船、貨船綁架案件,成為重大國際問題;日本壽司連鎖店「壽司三昧」(すしざんまい)的63歲老闆木村清發現,從來沒有人好好與海盜交涉,他認為「海盜也是人,不是不能溝通」;在與海盜見面與攀談後,他意識到當地人是為了生計才從事海盜工作,對打劫行為並非樂在其中;於是他向海盜提議,可以改捕鮪魚,「比起當海盜,靠自己賺錢來養活家人會活得更有尊嚴」;於是他雇用索馬利亞海盜幫他捕鮪魚,提供他們「轉職」的機會。
到了2012年,據美國海軍統計,該區域的海盜襲擊案件數字明顯下降;日本外務省更指出,2015年1月至7月底,該海域的海盜襲擊、被害件數已為「0」。
參考資料(依出場序)
WuPo Hua, W. P.(2020/04/29),一條小魚就能拯救百萬人的貧血?從柬埔寨游向全球的「幸運小鐵魚」,https://storystudio.tw/article/s_for_supplement/ashoka-lucky-iron-fish。
保溫袋組織,https://www.embraceglobal.org/
從一份課堂作業到拯救 20 萬新生兒,Embrace 創辦人:「為一個大於自己的願景而努力,你就能無所畏懼」,社企流(2018/02/12),https://www.seinsights.asia/article/5323。
兇惡的索馬利亞海盜,竟被一個賣壽司的大叔消滅了?!|木村清的傳奇人生|叉雞說人,https://www.youtube.com/watch?app=desktop&v=6dOh5vItLQk&ab_channel=%E5%8F%89%E9%9B%9E
日本老闆的辦法超溫馨 擺平索馬利亞海盜,自由時報(2016/01/30),https://news.ltn.com.tw/news/world/breakingnews/1589655。
破窗效應,維基百科,https://zh.wikipedia.org/zh-tw/%E7%A0%B4%E7%AA%97%E6%95%88%E5%BA%94。
Do it for Denmark,維基百科,https://en.wikipedia.org/wiki/Do_it_for_Denmark。
樂高起死回生 全靠「小數據」!今週刊,1047期(2017/01/12),https://www.businesstoday.com.tw/article/category/80408/post/201701120006/。